首页 > 古典文学 > 龙头凤尾 > 后记 在湾仔回旋打转的记忆电车

后记 在湾仔回旋打转的记忆电车(1/2)

目录

王荣文先生来港演讲,相约晚上见面,领他到湾仔一间土耳其餐厅吃烤肉和喝啤酒,但忽然改变心意,道:“不如带你逛街散步?”   王先生点头同意。我便领他沿着骆克道与分域街交界处往东走到卢押道,街道两旁都是中门大开的酒吧,鼓噪的音乐,比音乐更鼓噪的人声,排山倒海地从酒吧里涌到马路上,穿越其中,似被无形的波涛冲撞着、攻击着,直从心底迫出了一股热浪,里应外合,几乎使人连走路亦难稳步。

在喧闹里我扯开嗓门对王先生道:“这区就是《苏丝黄的世界》(the world of suzie wong),上世纪五十年代的英文小说,也拍成了好莱坞电影。”

“哦,就是这里?苏丝黄的世界,我知道,我当然知道。”王先生笑道。

我续道:“十来岁的时候我在这里打过工,在舅舅的裁缝店,客人都是英国和美国来的海军士兵,只留港三天,前来订造西装,第一天量身,第二天试身,第三天便要取货离开了。舅舅有时候耍诈,西装明明造得过宽,他叫阿兵哥站在镜前,系上外套钮扣,他从后面轻轻拉住外套,客人便以为合身了……”

我边走边说,还伸手拉一下王先生的衣服以作示范,手肘不小心触碰到过路行人,被一对年轻男女白了一眼。我们两个男人遂笑得更开心,像恶作剧的孩子。

到了卢押道,右转过马路走进修顿球场,我又说了其他故事。修顿于战前的名字是萧顿,纪念一个叫作wilfrid uthorn的殖民洋官的老婆,我小时候常来踢球,三山五岳,都是黑社会,却从来没人召唤我加入,因为嫌我又矮又瘦,嫌我碍事。

穿越修顿球场而到庄士敦道,有电车轨,对街是和昌押店,骑楼式唐楼被保留下来,但内部经营高档餐厅和创意精品。我对王先生说,小时候陪母亲进过这押店,她牵着我的手,柜台极高,母亲踮起脚尖,极艰难地把手表递给店主,我年纪虽轻,却仍觉得委屈与难过,替自己,更替母亲。

之后是圣佛兰士街、星街、月街、日街,再绕回庄士敦道,路经洪圣古庙,我对王先生说了阿姨在这里找盲公炳算命的故事。盲公炳铁口直断她有四次婚姻,她气得骂人,但结果灵验了,她嫁谁,谁便死,三回皆如此,只有第四任丈夫保住了命。

再之后是船街、大王东街、汕头街、厦门街、利东街、春园街、太原街,我告诉他这里曾是港岛的海岸线,所以船街极短,更有几级石阶残迹,是昔年的码头,香港人搭乘舢舨来往港岛和九龙即由此登岸。再之后便回到修顿球场,经由卢押道和骆克道的原路返回酒店。两个老男人都累了。

1

把王先生送返酒店握手道别后,我意犹未尽,折回修顿球场坐了一阵子,独自重温昔年往事。我在湾仔长大,至今仍喜自称“湾仔人”,把湾仔视为故乡。这里有太多太多的故事让我回味,亲身经历的,耳朵听来的,眼睛读到的,或悲凉或哀伤,或欢欣或荒唐,或关乎背叛,或诉说忠诚,皆离不开球场四周的街道与马路。电车轨从上环蜿蜒而至湾仔,再经铜锣湾而延伸至筲箕湾,可是我的记忆电车就只在湾仔回旋打转,我是司机亦是乘客,凉风习习,我忘记了今夕何夕。而在平常日子里,当有朋友从外地来港,我亦喜欢带他们到湾仔走动,让他们坐上我的记忆电车,在几条道路之间兜兜转转,分享我所知道所记得所想象所渴望的wan chai。刘克襄、莫言、余华、初安民、陈雪、骆以军、阎连科、黎紫书……皆曾是我的记忆电车上的乘客,他们搭得高兴与否,我管不了,但我这司机把方向盘握在手里,用故事权作铃声,叮叮当,叮叮当,满足自在,无论白天或黑夜,同样是无比地畅快。

本章未完,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。

书页 目录
返回顶部