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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章 Lost Memories 失落的记忆(1/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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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座房子外观就是座普通住宅。虽然地皮很大,建筑物也很大,却没有一点豪宅风情。其实上个时代的独栋房屋,都是按照这种规模建设的——大房子在被分割成两块、三块的宅基地围绕下,仿佛倾吐着这番借口。

宅基地被石墙包围,还有门柱装饰。穿过挂着“广山”名牌的门柱,就来到了装着拉门的玄关前。周围没有看似门铃的东西,里面似乎有人,于是祐太郎猛地拉开了门。

一股热气扑面而来,祐太郎不禁瞪大眼睛。

近五十平方米的木地板间里摆着一排排长桌,等间距就座的二十几个孩子各自对着教材认真学习。孩子们都坐在祐太郎右手一侧。旁边几个孩子可能察觉到动静,朝祐太郎瞥了一眼,但除此之外并无更多反应,而是重新面向书桌。祐太郎一边感叹那些孩子的精神集中,一边环视室内。里面大多数都是初高中生,似乎还有几个小学生。三个二十岁前后的男女在周围走动,不时回答一下问题,或是提供建议。其中有个戴眼镜的男人朝祐太郎看了过来。祐太郎行了个礼,他便微笑着靠近了。此人鼻梁中部像弓一样隆起,因为鼻夹正好在那个位置,使他的眼镜看起来架得很高。也因为这样,看到他的人都会有种傻傻又滑稽的印象。他身穿蓝色条纹衬衫,下身是一条黑色长裤。

“请问您是打电话过来的真柴先生吗?”

为了不打扰专心学习的孩子,他刻意压低声音说。

“没错。您就是广山先生?”

他对祐太郎点点头,说自己叫广山辉明,然后把祐太郎请了进去。祐太郎脱下鞋走进屋里,按照广山的指示把鞋放进了旁边鞋柜里。

“我们去二楼吧。”

广山依旧压低声音说了一句,然后走在前头。他们从忙着学习的孩子们身后穿过房间,把门打开,就来到了走廊。往右手边走几步有一扇门,从房子结构来看,此处应该是洗手间。他跟着广山走向左手边,在走廊尽头上了楼梯。打开楼梯口的门,里面摇身一变成了私人住宅的样子。前面是木地板的餐厅兼厨房,里面是铺着地毯的起居室。从一楼的面积来推断,二楼应该还有两个房间。

广山拉出餐桌旁的椅子。

“请坐吧。”他用正常音量说,“啊,请让我重新介绍一下自己。我叫广山辉明,我们以前见过吗?”

他从衬衫胸前的口袋里掏出名片,递给祐太郎。

“npo法人 大家的学舍 广山辉明”

这是委托人广山达弘的独子。

“啊,不知道呢。”祐太郎说。

委托人达弘在一家外企投资顾问公司工作,并且长年在自家开办免费学堂。祐太郎这次来访,假称自己是曾经上过学堂的人。

“您什么时候参加的这个学堂?”广山问。

“十一二年前吧,我当时念初中。”

“我那时候可能才小学三四年级吧,难怪会不记得。我们可能见过几次面,也可能说过话。”

在当时的广山眼中,学堂的人可能就是每天跑到家里来的陌生大哥哥大姐姐,而对学生们来说,广山则是用自己家开办免费学堂的广山达弘老师的独子。若不至少依稀记得这么一个人,就会显得不自然。可是祐太郎很难想象眼前这个青年读小学三四年级时是什么样子,与其胡乱想象,倒不如干脆不去提及。

“我上初中时有点刺儿头,可能没对你说过话,你当时恐怕也不太敢对那样的人说话吧。”

“只是有点吗?”广山笑了,“十一二年前对吧?当时来学堂的人,好像全是您说的那种刺儿头吧。跟现在不一样,过去好多学生看起来像不良少年。啊,这么说肯定很冒犯吧。”

“没事没事。”

“可能因为我还小,所以看人都有那种感觉。总之学堂里有好多吓人的大哥哥大姐姐,我平时都尽量避免下楼。不过老爸倒是很怀念那段时光,直到最近还总提起来。”

广山说着,走向厨房流理台。

“咖啡可以吗?不过只有速溶的。”

“啊,不用了,我马上就走。就是想来上一炷香。”

“我还得再说一次,只是速溶的而已。”广山笑着往水壶里装水,放到炉子上,“佛坛在那边,您请便。”

祐太郎闻言,从刚坐下的椅子上站了起来。铺着地毯的起居室墙边有个高及腰部的日式斗柜,佛坛就摆在上面。

“香烛和火机都在下面抽屉里,您随便用。”

广山说完,重新转向炉子。

佛坛高度有点尴尬,站着拜太矮了,跪坐着拜又太高。祐太郎从底下抽屉里拿出线香。按照祖母教给他的规矩,应该先给蜡烛点火,再用蜡烛火点燃线香,不过他到处都找不到蜡烛。实在没办法,祐太郎只好用火机点燃线香,猫着身子把香插到香炉里,又猫着身子合掌拜了拜。

“老先生什么时候去世的?”

祐太郎用十二分恭敬对素未谋面的达弘牌位合掌祭拜,随后转身看问广山。

“大约两周前。没能通知到您,真是失礼了。我给父亲手机通信录上的人都打过电话了,只不过要联系上过去的学生实在太难,好多人都没有联系方式……”

“哦,没什么。那当然可以理解。”

他在电话里也确认到委托人两周前就去世了。只是,鼹鼠昨天才收到信号。根据委托人的设定,他的手机和电脑两方均超过二十四小时无人操作,鼹鼠就该收到信号。那么,委托人是否真的死了?如果死了,为何死亡时间跟信号发送时间存在超出设定的时差?祐太郎这趟过来就是为了确认这件事。根据刚才广山的说法,应该是他一直在操作委托人的手机,所以信号才迟迟没有发给鼹鼠。

在广山邀请下,祐太郎又回到餐桌旁落座。广山泡好咖啡,也坐在了他对面。

“我一直没跟老师碰面,前不久碰巧从熟人那里听说老师去世了,才大吃一惊,赶紧打电话过来问。”

其实,委托人达弘才五十三岁。

广山与祐太郎对上目光,露出寂寥的笑容。

“因为是心肌梗死,他走得很突然,我和母亲一开始都慌了手脚。啊,不对,其实我们到现在也不太能接受这个事实。”

你母亲——祐太郎正要开口,临时换了个说法。

“师母现在怎么样?”

对曾经来这里上过课的学生来说,那人应该是“老师”的“夫人”,所以应该叫师母才对。

“母亲从昨天起一直待在我姨妈家。她说待在这里会感觉到父亲的气息,所以想离开一段时间。”

“原来是这样啊。”

“我倒是想感觉到父亲的气息,看来每个人的处理方式都不一样啊。”

“嗯,我很明白。”祐太郎说。

“欸?”

“啊,没什么,就是感觉自己能明白那种心情,想感觉到已经去世的亲人的气息。”

“是吗?”

广山点点头,两人喝着咖啡聊了一会儿往事。不过祐太郎几乎没怎么说话,单纯在听广山说。

达弘结婚生子后,很快就把自己家改造成了免费学堂。当时他才三十二三岁。学堂刚开始只在周末两天开放,老师也只有达弘一个人。不久之后,他的行动渐渐被人传开,吸引了越来越多学生和志愿者老师。最初那段时间,多数学生都是不去上学的差生,被父母强行带到这里来。不过现在大多数学生都是想多学一些,却因为家里经济拮据上不起补习班,因此便来到这里。

“所以当老师的轻松了不少。”

广山两年前刚考上大学,就开始在学堂里辅导功课,成了老师们的一员。

“现在学堂里有几位老师?”

“加起来大约有十五位吧。工作日由我和另外三四个大学生辅导,双休日也有社会上的人过来,基本上都有五六个人在场吧。啊,如果是十一二年前,里见老师已经在这里了吧?那时候里见老师可是大家的偶像呢,而且现在里见老师偶尔也会来。”

“哦,里见老师,好怀念她啊。”祐太郎顺着他的话说。

“你想见她吗?我打个电话吧。”

“不过里见老师现在已经是个老阿姨了吧。我怕失望,还是算了。”

祐太郎笑着说完,心想自己该撤了。

“啊,我能借厕所用用吗?”

祐太郎准备给自己找个离开的时机。

“哦,请吧。”

祐太郎站起来,用目光问他厕所在哪儿。广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。

“抱歉,厕所只有楼下有,麻烦您下楼用吧。”

祐太郎下了楼,一路直走,打开刚才看到那扇门。他以为这里就是厕所,没想到只是个小储物间。他一开门,里面堆得乱七八糟的塑料箱就垮了下来。

“哎呀。”

他慌忙扶住一个,结果另一个也滑了下来。他先把第一个盒子往里一塞,然后弯腰捡起另一个盒子放回去,最后把门关上。做完这些动作,正要回头找厕所,却看见广山走下楼来。

“你没事吧?哦,厕所在那里。”他指着教室说。

“啊,原来是那边。谢啦。”

走进教室,祐太郎看见门口对角处有扇门,那里就是厕所。他上完厕所出来,发现广山坐在楼梯底下。

“谢谢你,我差不多该告辞了。”

“是吗?”广山点点头站起来,脸上却没有笑容,“真柴先生?这是真名吗?”

“啊?”

“莫非连名字都是假的?你到底是谁?”

“呃,那个,我以前在学堂里……”

“学堂的学生会不知道厕所在哪儿?不可能吧。”

“不,我知道那边是厕所,只是想这边会不会也是厕所。毕竟已经过了这么久。”

“而过了这么久的往事,刚才却只有我一个人在说,你却一个字都不提?”

“不是,那个嘛……”

祐太郎说到一半,被广山抬手打断了。

“脱鞋进门时,只要是这个学堂的人,应该会条件反射地把鞋放进鞋柜里。因为这是学堂的规矩。更重要的是——”广山说,“里见老师就算上了年纪,也不会变成老阿姨。不过他倒是变成了老头子。里见顺平,就算有了啤酒肚,依旧是人见人爱的偶像。 (1) ”

被广山冷冷地看着,祐太郎只得讪笑两声。

看来蒙混不过去了,那就只能跑。如果这里是户外,祐太郎肯定会拔腿就跑,因为他对自己逃跑的本事特别自信,另外也有过不少实绩。只可惜,这里是室内。不等他从门口鞋柜里把鞋取出来穿上,就会被广山捉住。要不干脆拎着鞋光脚跑?

祐太郎刚做好决定,广山就大声说。

“神林君!”

通往教室的门打开,一个男老师探出头来。他皮肤被晒得黝黑,隔着衣服也能看出体格精壮。

“嗯?怎么了?”

“这位是真柴先生,他说以前在学堂上过课。这位是神林君,在体育大学的橄榄球部,是当三分卫吗?”

“啊,哦。”他点点头,对祐太郎说,“我是中卫。”

那人说完看了一眼广山,以为要聊橄榄球。

“没什么,就这些。谢啦。”

“好吧。”他对广山说完,又对祐太郎点点头说,“回见。”然后便进了教室。

“你了解橄榄球吗?我一点都不懂,不过听说他很擅长擒杀。”

“哦。”祐太郎点点头。

“而且速度很快。”

“是吗?”

“请告诉我,你对我父亲那些钱的事知道多少?”

祐太郎莫名其妙地看着广山,而广山则一直用同样的姿势和表情盯着祐太郎。

“钱?”祐太郎反问道,“什么钱?”

反正他已经暴露了,背后房间里又有近二十个孩子,想必广山也不会乱来。想到这里,祐太郎胆子就大了起来。

“你是说,有人侵吞了学堂的钱?”

广山依旧盯着祐太郎,仿佛在观察他的表情变化。

“父亲死后,我查看了银行账户。他有一个工资账户和一个用来投资的账户,两者加起来都达不到我印象中的金额。至少有两千万日元不知所终。你可能觉得我很抠门,但要把这个学堂办下去,就得用到钱。虽然我们能领到人寿保险金,可是那并不足以保障我今后的学费和母亲今后的生活费。我们不能把所有钱全都投到学堂里去。为了保证学堂能办下去,确实需要那笔消失的款项。你知道我父亲的钱到哪儿去了吗?”

“不知道,这个我真的不知道。”

“那你假冒身份跑到我家来,还给不认识的人上香,到底是为了什么?你明显是来打探的,对不对?”

广山的目光虽然锐利,但也有点底气不足。祐太郎感觉他并不像生气,倒更像受到了伤害。尽管不知道他被什么伤害了,祐太郎还是一屁股坐了下来。

“我确实没上过这个学堂,不过认识一个学堂的老学生。那家伙是单亲家庭,家里经济很困难,虽然脑子很灵光,也上不起一般的补习班。后来他听说有这个地方,就开始过来学习,还特别高兴地跟我谈论这里。”

广山居高临下地看着祐太郎,这样问道。

“那人现在怎么样了?”

“死了。他在这里学习,上了个还不错的高中,可是前路一片迷茫。毕竟那个高中还不错,周围的同学都有一定前途。然而那家伙却没有。尽管也考虑过申请奖学金,可是家里就算能出学费,也给不起生活费。他母亲又是个无可救药的人。于是那家伙开始自暴自弃,当起了小混混,到最后也死得像个小混混。今天我其实是替他来上香的,骗了你真是抱歉。”

“真的吗?”

广山还是目不转睛地俯视祐太郎,不一会儿,就学祐太郎的样子坐在了走廊地上。

“我已经搞不清楚真假了。”

广山垂头丧气,仿佛比刚才缩小了一圈。这么一看,他还是个略显青涩的大学男生。祐太郎这才想起,眼前这个人比自己还小五岁。

“你问过令堂吗?她说不定知道些什么呢?”

“我母亲也对此一无所知。我们家的钱都由父亲管,只有生活费定期转到母亲账户上,这就是我们家的生活方式。母亲之所以说不想感觉到父亲的气息,是因为她再也无法相信自己死去的丈夫了。其实我也——”

广山没把后面的话说出来,而是摇摇头。

“你觉得有谁会知道那件事?比如令尊的父母,他们还在吗?还有亲戚之类的人。一般家里少了钱,不是出轨就是赌博,要么就是被黑心亲戚给敲诈了,不是吗?”

广山连连摇头。

“我爷爷奶奶早在父亲上高中时就因事故去世了。连母亲都只见过爷爷奶奶的照片。而且,爷爷奶奶都是独生子女,应该没有近亲。至少我家没有跟那边的亲戚来往。为父亲举行葬礼时,我们通知的基本都是他公司的同事。”

“那公司同事有没可能知道点什么?”

“大部分都是外国人,他们跟父亲似乎有私交,但我感觉都没有像朋友之间那样的信任。”

“那令尊有别的朋友吗?钱可能是借出去了。”

“父亲生活一直很窘迫,二十二岁才上大学,所以他大学时期好像没交到特别亲密的朋友,至于以前的朋友,我甚至连名字都没听说过。”

“既然如此,这话说出来可能有点不好听,会不会因为女人或赌博?”

“我很想说怎么可能,可我真的不知道。或许真有可能。现在我感觉,自己对父亲无法做出任何断言。”

广山拧着一张几乎要哭出来的脸说。

“电脑查过吗?”祐太郎尽量不着痕迹地问,“里面会不会有线索?”

“我是想打开,可是电脑被上了锁。更何况,父亲生前并不怎么使用电脑,所以我猜,里面应该没什么东西。他应该只在上网买书时用用电脑,至于学堂的主页,则是我在管理。”

由于不怎么使用电脑,仅凭这一样终端无法确定生死,于是委托人就在设定时加上了自己的手机。这样解释起来就说得通了。不过祐太郎知道,委托人死后想删除的数据,其实存放在电脑里。

“是吗?”

祐太郎不知该如何开口,只能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安慰之词,心情沉重地离开了委托人的家。

他回到事务所,圭司正坐在自己办公桌旁看书。

“确认死亡了吗?出现时间差的原因呢?”

“啊,这个……”

祐太郎欲言又止,圭司放下书,狐疑地皱起眉。

“我假冒的身份被揭穿了。”

“被揭穿了呀。”圭司嘲讽地勾起嘴角,“算了,结果如何?”

“哦,嗯。广山老师原来搞了个学堂,把家里没钱却想用功读书的孩子召集起来,免费辅导他们。还有不少大学生和职员都来当义工教孩子做功课。”

“我记得应该叫‘大家的学舍’对吧?还有个网站。你是说那个吗?”

“嗯。其实我有个熟人也在那种地方读过书。虽然不是‘大家的学舍’,不过他初中时去过类似的学堂。那家伙后来堕落了,还贩卖非法药品,到最后竟搞起了什么一氧化二氮。”

“笑气吗,简直太害人了。然后呢?”

“嗯,那家伙干的是害人生意,自己也成了害人精。不过他时常跟我提起那个学堂,说那里把他当成一个人来对待,他这辈子只喜欢那里。”

“普通人只要活得像个普通人,就能被当成普通人来对待。那家伙在怪别人之前,应该反省一下自己的行为。”

“你说得可能有道理吧。后来那家伙被卷进一场毫无意义的争端,把命也送了。”

圭司不耐烦地哼了一声,但祐太郎还是说了下去。

“那家伙说,把一个人当成人来对待,就是要告诉他,应该为了自己的将来而使用自己的现在。让那个人认识到,为了自己的将来,应该珍惜自己的现在。”

祐太郎想起,那家伙每次说起这些,都会露出有点得意又有点寂寞的表情。

“那么,你到底确认了死亡情况没?”

“我想让广山老师留下的学堂继续办下去。”

“留下?那委托人确实去世了,对吧?”

“广山老师账户里有一笔钱不见了,不知道去哪儿了。如果那笔钱还在某个地方,我想帮他取回来。那是办学堂需要用到的钱。所以,能让我看看他委托删除的资料吗?”

“不行。”

他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答案。不等圭司伸手,祐太郎就把办公桌一角的鼹鼠拽过来抱在胸前。

“喂。”

圭司盯着祐太郎,沉声说道。

“你过分了,还给我。”

“好大一笔钱不见了。广山老师可能觉得没有那笔钱也无所谓,因为他能赚钱维持家庭和学堂。正因为他觉得那笔钱不太重要,所以拿走了。可是,广山老师没想到自己会这么早去世。”

“那跟我们没关系。还给我。”

圭司一下一下勾着右手指头。

“好吧。”

祐太郎举起鼹鼠,往后退了两步。

“我要把这玩意儿砸了,好争取时间。在此期间,我会跟广山小哥商量,想办法阻止圭删除数据。只要请个律师想想办法,就能做到吧?”

圭司冷冷地看着祐太郎。

“你这样做,委托人的遗志谁来执行?他突然去世了。而委托人之所以做这样的委托,就是为了这种时候有备无患。你忽视了他的想法,还自以为干了好事?你以为你是谁?”

“我可砸了。”

“砸就砸吧,我用这台电脑也能删除。争取时间?笑死人了。看我两分钟就给你删掉。”

“不仅是学堂,事情变成这样,现在夫人和儿子都无法信任广山老师了。你要是把数据删掉,就再也搞不清楚广山老师到底在守护什么。你觉得,他真有那种情愿自己开的学堂关掉,情愿让妻子和儿子再也无法相信自己,也要坚持保护的东西吗?你这么做,广山老师的人生就真的不复存在了呀。”

圭司的目光突然晃了一下。那道目光瞥过摆在桌上的书籍。祐太郎看了过去,那是他之前从书架上拿到的书。

“《民事诉讼法》。”当时圭司这样对他说,“是我父亲的书。”

祐太郎知道,那本书一点意思都没有。就算圭司能理解里面的东西,应该也一样会觉得没意思。

“我觉得有些事情可以通过删除来守护,有些事情则要通过保留来守护。你只要给我看一眼就好了。如果那些数据跟消失的钱没关系,那我就乖乖让你删掉。”

圭司盯着桌子边看了好一会儿,然后长叹一声,又朝祐太郎勾了勾手指。

“还给我。”

“你要帮我吗?”

“数据只能用鼹鼠调出来,你要是砸了我可受不了。所以这次破例帮你一把,快还给我。”

“谢谢你。”

话虽如此,祐太郎还是不太相信圭司真的会帮他,只把鼹鼠放在桌子一角,迟迟不愿松手。圭司抬头瞥了一眼祐太郎,一脸不高兴地伸手拽过鼹鼠。他打开屏幕,操作键盘和触摸板。祐太郎则放弃挣扎,在一旁看着他。反正能接触到数据的只有圭司,说来说去也只能请圭司调出来给他看。

“死亡和信号有时间差的原因是什么?”

圭司一边操作鼹鼠一边问。

“哦,是手机。他儿子一直在操作手机。”

“原来如此。委托人设定手机和电脑两者均二十四小时无人操作,才将电脑里的文件夹删除,所以鼹鼠一直没收到信号。他的手机之所以没上锁,是因为里面没有不想让人看见的资料吧。”

圭司边说边动手,随后停下动作,啧了一声。

“看来你说中了。”

他把屏幕转向祐太郎。

“文件夹里放着管理在线银行的应用。把它删除,就不会有人知道这个账户存在。”

“真的吗?”

“如果没有存折跟银行卡,别人怎么知道这人在银行开了账户?道理都一样。”

“能看见这个账户里的东西吗?”

“没办法。”

圭司打开应用,跳出了填写账号密码的界面。

“我们既不知道账号,也没有密码。”

“不能想办法吗?电视上不是演过?哗啦啦一串数字跑出来那种。然后啊,就对上了,那样的。”

“强行突破吗?那都多少年前的做法了。而且只要是拥有最低限度安全意识的网站,一旦输入密码错误超过几次,那个账户就会被暂时禁用。更何况,我们连账号都不知道。”

“啊……不过你想啊,以前不是说过?信息泄露不是系统有问题,而是人有问题。既然如此,我们可以看看广山老师的电脑,从里面找线索啊。”

“找账号密码吗?”圭司咕哝着,点了几下头,“试试看吧。虽然我总感觉你在考验我,让我非常不爽。”

“我才没考验你。”祐太郎说,“一点都没有那种想法。”

圭司并不理他,而是开始操作鼹鼠。很长一段时间,房间里只有圭司敲击键盘的声音。祐太郎听着那个声音,心里暗想到底是他说的哪句话触动了圭司。不过他不用想也知道答案,即使想了,那个答案也没有改变。

“他真有那种情愿让妻子和儿子再也无法相信自己,也要坚持保护的东西吗?你这么做,广山老师的人生就真的不复存在了呀。”

那句话让圭司动摇了,而祐太郎又给他动摇的感情添了一把火。

“有些事情可以通过删除来守护,有些事情则要通过保留来守护。”

那是他无意识中找准目标说出的话。

父亲死后,圭司可能从他的电子终端里删掉了某些数据。正如舞所怀疑的那样。

祐太郎思考道。

圭司删除了什么数据?他将来打算把这件事告诉舞吗?最重要的是,圭司是否后悔自己做了这件事?

“吵死了。”

祐太郎听到满是不高兴的声音,转头看向圭司。

“别扔球了,吵得我没法集中精神。”

被他这么一说,祐太郎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拿起棒球对着墙扔了起来。

“啊,我没注意。”祐太郎说,“抱歉,我不扔了。”

“没关系,已经结束了。”

“结束了?你查到了?”

祐太郎立马扔掉棒球,回到圭司办公桌前。

“如果让系统安全技术人员来裁决,委托人估计要被判终身监禁。就是因为这种用户太多,安全人员才会特别辛苦。”

“啥意思?”

“他用了跟网上书店一样的账号密码,而且还把书店的账号密码记在浏览器里了。这已经超出终身监禁的范围,要判斩立决了。”

“账户里面有啥?”

圭司把屏幕转向祐太郎。

“这个账户开设时间很早,十二年前就有了。开设后不久,委托人就分几次往里面汇了一大笔钱。”

“有多少?”

“一共汇款五次,合计八百万日元。详情我不清楚,但可能是创建账户时,把以前瞒着家人偷藏的私房钱一口气存进去了吧。”

“就好像以前把私房钱藏在各种犄角旮旯里,后来买了秘密金库,就全部转移到里面去了?”

“差不多吧。后来账户也会接到不定期的汇款,汇款人就是委托人本人。另外还有柜员机存款,这可能也是委托人自己存的。加上最初那笔钱,汇款总额是两千两百万日元。”

委托人的儿子也说,账户上少了两千多万日元。

“他存了这么多私房钱,同时还能维持家庭和学堂,真够了不起啊。”

“投资顾问公司给的工资很高吗?”

“那要看公司,也要看人,最重要得看时期。如果市场整体不振,再怎么赚钱也有限。那种时候到手的收入肯定会降低,严重时还可能遭到裁员。不过跟一般企业相比,收入应该算非常高了。事实上委托人确实有能力存下这么多私房钱。”

“不过这么大一笔钱,他到底要用来干什么?”

“账户建立后,有五年完全没有支出,一直只存不取。不过从七年前开始,那笔钱就被动用了,而且每次都是汇给同一个人。”

“谁?”

祐太郎瞬间就想到女人,不过圭司调出来的收款人既不是男人,也不是女人。

“快乐护理 枫叶之乡。”

“快乐护理?什么玩意儿?”

“是这个。”

圭司把连着另一台电脑的三个显示器之一转向祐太郎。上面显示了“快乐护理 枫叶之乡”这个提供护理服务的有偿养老院的主页。这座养老院约有四十个房间,地方在千叶县千叶市。

“委托人每次给那边汇款,都是用三笠幸哉的名义。七年前第一次汇了一百五十万,其后每月都汇二十万。”

“你说七年前?从那时起每月二十万?那就是……”

“一千五百万出头。再扣掉一开始的一百五十万,账户余额剩下这么多。”

圭司把鼹鼠转回去,调出了账户余额界面。

“五百四十万?进去两千多万,只剩这些?”

“账户设定每月自动转账二十万。”

“这到底是怎么回事?”

“按照正常思路,这应该是养老院居住费用吧。委托人为养老院里的某个人支付了费用。而头一次转过去的一百五十万,应该就是入住费。”

圭司从“快乐护理 枫叶之乡”的网站上找到了养老院使用费页面。根据房间和合同形式不同,金额各有不同,不过“一次性入住费”为“零到二百五十万日元”,“每月使用费”则是“十四万到二十五万日元”。

“不过那人究竟是谁?广山老师的父母应该都去世了,我听说早在广山老师上高中时就因事故死了,而且他也没有跟其他亲戚来往。”

“如果关系正常,他应该不会瞒着家人,而且用假名这点也很奇怪。可以推测,委托人在替三笠幸哉这个人支付使用费。”

“莫非他被三笠幸哉威胁了?”

“这我可就不清楚了。”

“这个能停掉吗?如果放着不管,这个月也会转过去吧?”

虽然没有广山想要的金额,不过至少得把剩下的都保住。

“那不行。”

圭司擦着探头来看的祐太郎的鼻尖合上电脑,把鼹鼠拉到自己手边。

“账户的支出只有这笔定期转账。委托人之所以要删除,是为了让转账继续下去。我绝对不会把它停掉。”

圭司的手一直按在鼹鼠上。考虑到他的运动能力,要抢走鼹鼠可不简单,而且祐太郎也不打算做如此出格的事情。

“我想知道他为了谁,出于什么原因转这笔钱。”祐太郎说,“如果理由能接受,我觉得应该让委托人的夫人和儿子知道。现在他们两人已经越来越不信任广山老师,那种不信任感总有一天会压垮两人心中对广山老师的印象,把他彻底赶出去。我觉得那种事也不能发生。”

祐太郎其实想再次打动圭司,然而圭司并没有那么软弱,怎么会在同一个地方栽倒两次。

“你怎么想不重要。委托内容很明确,我们也已经接受了。所以,只要把工作完成就好。”

圭司淡淡地说完,再次打开鼹鼠,飞快地按起了触摸板。

“抱歉。”

一声细小的呢喃。咚,圭司的指头最后敲了一下触摸板。看来委托已经完成了。他把重新合上的鼹鼠放到桌上,转动轮椅背向祐太郎。

回到家中,祐太郎发现大门没锁。他拉开拉门,迎接他的是老玉和一股食物香味。

“我回来啦。”

他抱起老玉走进去,朝向厨房的遥那扭过身子看着他。

“怎么这么早啊?人家好难得想做一顿大餐来着。”

“我早回来又不影响你的计划。大餐?好期待啊,我在这边等你。”

祐太郎指着矮饭桌说。

“既然祐哥回来了,那当然是祐哥来做比较快,而且更好吃啊。真是的,气死人了。”

遥那把卷起的袖子放下来,指着厨房说:“你请吧。”祐太郎放下老玉,卷起袖子,洗好手后看了一眼厨房。遥那嘴上虽然这么说,实际已经煮好了一锅筑前煮。接下来她好像准备做西京烧,旁边还有味噌腌渍的马鲛鱼。既然如此,味噌汤就用绿色食材来做吧。想到这里,祐太郎打开冰箱,拿出了小油菜。

“今天好早下班啊。”遥那说。

现在才刚过五点。

“啊,嗯。”

他找到了炸豆腐,但没找到事先做好的高汤。祐太郎想起今天早上刚把高汤用完,便轻叹一声。

“难道你已经被炒鱿鱼了?”

见遥那误解了他的叹气,祐太郎正要苦笑,又转念一想,觉得那说不定不是误会。其实连他自己都不太清楚,刚才那口气到底为什么而叹。

圭司完成委托后,祐太郎实在受不了两人独处的压力,便决定早早回家。他说我今天先回去了,圭司并没有挽留他。

“虽然没有被炒鱿鱼,不过我打算辞职了。”

他关上冰箱,从架子上找到高汤粉,同时说了一句。

“怎么了?跟老板吵架了?”

“没吵架,就是觉得跟我想的有点不一样。”

“什么东西不一样?”

“啊,怎么说呢,对工作的看法?”

“哦,哦。”

“圭——啊,公司老板叫圭。圭有种信念,也不对,好像不太恰当。那不是一根筋,而是怎么说呢,更像镇石的感觉。有种从上面用力压住的感觉。正因为有了那块镇石,他会十分冷静,切实完成工作。只不过我还是感觉啊,那块镇石实在太重了,让人太痛苦了。不过我也觉得,就是因为有了那块镇石,圭才是圭这样的人。”

祐太郎边说边把小油菜和炸豆腐切好。

“我就希望他偶尔能把那块镇石拿下来放在一边,大家毫无负担地说话。然而圭不会做那种事。怎么说呢,不是不做,而是不允许自己做。嗯……那种感觉你明白吗?”

一阵沉默让祐太郎转过头,看见了笑眯眯的遥那,和被遥那举起来的,只有两条后腿着地的老玉。

“干什么?”祐太郎问。

“我和老玉正忙着吃醋呢。”

“哈?”

“我头一次听祐哥那样谈论一个人。对吧,老玉?”

“怎么可能?”

“怎么不可能?你从来没这么积极地提过哪个人。我还有点担心祐哥虽然为人友善,却没有朋友呢。”

“真的?”

祐太郎说着,又恢复了手头的工作。他把小油菜跟炸豆腐放进锅里,又拿出烤盘开始烤味噌马鲛鱼。

“社长那边什么态度?”

“嗯?”

祐太郎一边注意不让味噌烤焦,一边反问道。

“那位社长怎么评价祐哥啊?”

“谁知道呢?反正我就像个跑腿的,人家可能觉得换成谁都无所谓吧。因为谁都无所谓,所以我这家伙也无所谓。”

“哇,你在闹别扭。”

“才没有。那边是用人单位,我是被用的人。我俩只是工作关系,不是朋友。”

饭做好后,两人坐在矮饭桌旁,老玉则蹲在一旁,提前吃起了晚餐。

“那你只要让社长决定不就好了?”

“什么?”

“你要干到什么时候,这让对方决定就好。你只要待在那里,直到别人叫你辞职。毕竟那边工资还是会给的吧?”

鸡肉、莲藕、牛蒡、胡萝卜,遥那将它们接连塞进嘴里,边吃边说。

“哦,嗯。虽然也没多少钱。”

“我倒是觉得你这份工作比以前那些按天算钱,干一天算一天的活儿放心多了。自从祐哥进了那个公司,我感觉你变好了很多。”

“变好了?”祐太郎反问道,“什么变好了?”

“是什么变好了呢?”

遥那叼着筷子尖,对自己的话发出了疑问,随后目不转睛地看着祐太郎。

“相貌?整体姿态?或者类似的东西。”

“啊,那你意思是,我以前那些方面都挺难看的?”

祐太郎一反问,遥那就嘻嘻哈哈地糊弄过去了。于是祐太郎便意识到,这个话题牵扯到他妹妹。自从妹妹去世后,祐太郎在遥那眼中就好像缺了点什么。她恐怕是这个意思吧。在圭司那里工作,究竟能恢复什么,能找回什么,他自己也不知道。只不过,这种感觉确实比以前当“跑腿小鬼”,干一些灰色工作要好多了。

“那我就再做做看吧。”祐太郎说。

“这就对了。”遥那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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