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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746章 弁彼鸒斯,归飞提提。民莫不谷,我独于罹。(1/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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太兴十年,八月。

许都至汜水关官道。

秋天的风,裹挟着北方平原特有的干燥与凉意,如同无形的鞭子,抽打着官道两旁稀疏枯黄的蒿草上。

风卷起黄土,弥漫在空气中,形成一层薄薄的,似乎是有些令人窒息的尘幕,扑在所有人的脸上身上。

在这片昏黄的底色中,天子庞大的仪仗队伍,像一条被病痛折磨的巨龙,在坑洼不平的官道上,蠕动前行。

『虎贲禁卫』的甲胄在昏沉的天光下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,长戟如林,严密地拱卫着队列中央那架象征着至高皇权的御辇。

只不过若是从高空往下看,这森严的护卫,与其说是拱卫,不如说更像是一道道移动的铁栅栏,将御辇与外面真实的世界隔绝开来。

车轮碾过深浅不一的坑洞,发出沉闷而令人牙酸的『咯噔』声,每一次颠簸都让御辇内端坐的身影微微一晃。

御辇的帘幕被刻意高高卷起,仿佛是为了向天地昭示天子的存在。

车内的汉天子刘协,身着繁复沉重的玄色十二章纹衮服,冕旒垂下的玉珠在他眼前时不时地轻晃一下,让眼前的世界显得有些不真实起来。

他努力挺直了因常年幽居而略显佝偻的脊背,下颌微微抬起,试图维持一种睥睨天下的姿态。

阳光透过尘幕,落在他因紧张和刻意而绷紧的脸上,竟也诡异地镀上了一层近乎神圣的光晕,即便是这光晕脆弱得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。

他本不该在此。

他更不应该以这种方式,像一个被推上戏台的木偶般,前往那杀机四伏的汜水关。

但是他来了……

一切的根源,似乎是在于那篇从河洛莫名传来,转眼就席卷天下的《告天下士民书》!

骠骑大将军斐潜的檄文,如同燎原的野火,带着颠覆性的灼热,轻易烧穿了许都深宫那看似厚重,实则腐朽不堪的帷幕。

当那些字眼——

『分职专司』、『百业皆士』、『扩地增技』、『统和万邦』等等,如同烧红的烙铁,狠狠烫在刘协的眼帘上时,他感受到的不仅仅是身为天子被冒犯的滔天愤怒,更有一股从骨髓深处渗出的,足以冻结血液的寒意,以及一种令人无力的荒谬感。

那哪里是写给天下黔首看的檄文?

那分明是斐潜抡起的一柄无形的巨锤,裹挟着沛然莫御的力量,直直砸向了他头顶那顶早已摇摇欲坠,仅剩象征意义的『天子』冠冕!

砸烂,掀翻!

斐潜要『掀桌子』了!

在刘协看来,斐潜要掀翻的,正是他仅存的,甚至可以说是赖以维系最后一丝尊严和存在感的那张桌子……

即便是这桌子只是象征性的……

代表着『普天之下,莫非王土;率土之滨,莫非王臣』的旧秩序之桌!

这让刘协觉得愤怒,惶恐,同时也怨恨,但是真正将他从深宫帷幕后拽出来,推上这汜水关风口浪尖的,并非斐潜的檄文本身,而是此刻簇拥在御辇周围,口口声声『忠君体国』、『护佑汉祚』的衮衮诸公!

这些依附在汉室这艘即将沉没的巨轮上,啃咬不休的虫群,鼠群……

在前几日的朝会上,那番场景依旧历历在目,一遍遍的在他耳边回响……

御史大夫郗虑,须发戟张,涕泪横流,仿佛天塌地陷就在眼前,他扑倒在地,声音嘶哑得几乎泣血,『陛下!斐贼狂悖!丧心病狂!竟敢妄改祖宗成法,淆乱天地尊卑,其心可诛!此獠檄文一出,天下汹汹,人心浮动,纲常伦理倾颓在即!陛下乃九五至尊,受命于天的天下共主!值此危难之际,唯有陛下亲临阵前,昭示煌煌天命,方能激励三军将士死战之心,挫败贼子凶戾气焰!此乃社稷存亡之秋,陛下不可再坐视深宫啊!』

他的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上,发出沉闷的响声,几下就流出了鲜血来。

多少也算是为了汉室流过血了。

『正是!陛下请亲征!为天下苍生计!』数位大臣紧随其后,齐声附和,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,带着一种奇异的、空洞的共振。

另一位老臣,太常王朗,颤巍巍地出列,他捻着稀疏的胡须,眼中闪烁着一种混合着许多情绪,让刘协完全看不清的精光,『陛下明鉴!那斐贼所恃者,不过陇亩间粗鄙的奇技淫巧,以此蛊惑无知黔首!观其麾下军卒,多为田间贱夫,塞外羌胡蛮夷,茹毛饮血之辈,岂知忠义礼法为何物?陛下乃真龙天子,天威在此,亲临关隘,只需展露龙颜,申明大义,必能令其慑服,肝胆俱裂!关内百姓,感念陛下亲临险境,亦必箪食壶浆,以迎王师,誓死效忠陛下,拱卫汉室江山!』

这些慷慨激昂、冠冕堂皇的话语,在秋日喧嚣而带着凉意的风中飘散,最终变成了眼前的这薄薄的,却似乎怎么也挣脱不了,撕扯不开的灰黄尘雾……

在御辇之后,刘协还能看见远远近近的那一张张或激动、或焦虑、或悲愤的脸庞,他甚至在许多人看似赤诚的眼眸深处,捕捉到了一丝极力掩饰却终究无法完全藏匿的……

恐惧。

那恐惧的根源,绝不仅仅是对汜水关外斐潜那支百战雄师的畏惧。

更深层的、如同毒蛇噬咬他们心魂的恐惧,来源于斐潜檄文中描绘的那幅蓝图!

那套『分职专司』、『百业皆士』的理论,如同锋利的犁铧,要彻底翻耕他们赖以生存的土壤!

要彻底的粉碎建立在经学垄断、门第阀阅之上,让他们世代享有特权、垄断知识、操控仕途、盘剥资源的旧秩序!

一旦这蓝图实现,他们这些累世公卿、高门大姓,将如同失去根基的浮萍,被彻底扫进历史的尘埃里,再无立足之地!

所以,他们难得的聚集起来了……

刘协知道这一点,但是他同样也拒绝不了。

因为他刘协,这名义上的天下共主,不也是这即将崩塌的旧秩序下,最核心、也最可悲的牺牲品吗?

一个被精心供奉在神坛上的傀儡,一个被用来装点门面、维系旧梦的符号?

旧秩序,旧天子。

若是新蓝图之下,还有他的什么位置?

暂且不管刘协的思绪随着御辇的起伏摇晃而波动,单独以一种旁观者视角,俯瞰着这延续了数百年的巨大悲剧,就难免会有疑问。为什么这些山东的士族门阀,如同传说中的百足之虫,死而不僵,甚至能在一次次王朝更迭中借尸还魂,在魏晋达到巅峰,即便在隋唐遭到强力打压清剿,依旧能死灰复燃?

顺着千年的封建王朝脉络推衍,潜藏的东西就会渐渐显露出来。

武帝『罢黜百家,独尊儒术』那一刻,就埋下了今日的祸根。

当太学博士弟子制度建立,经学的解释权成为通往权力的唯一钥匙时,思想的牢笼便已铸成。

一代代的士族子弟,从蒙童开始便被这套精心编织的『忠孝仁义』、『尊卑有序』的学说彻底洗脑。当他们带着这种被驯化的思想登上政治舞台,成为郡守、刺史、三公九卿,他们所做的一切,无论是结党营私、兼并土地,还是操纵舆论、架空皇权,无一不是为了维护这个让他们得以上位的体系,维护他们阶层的绝对利益。他们早已不是帝王的臣子,而是这套思想体系的奴隶和守卫者。

拳师出自拳馆,然后打遍天下。

裁判,是老一辈的拳师。

打手,是新一代的拳师。

后面还有储备的拳师……

来啊!

想要怎么打,想要在哪里打?

看打不死现在的你,就将来去打你孩子!

在建立了大汉拳师制度之后,在魏晋的九品中正制之时,初期或许还披着『唯才是举』的薄纱,但很快就被太原王氏、琅琊王氏这些顶级门阀用联姻、提携、品评等手段,编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权力之网,真正的『打成一片』。

二百石以上的官职,被『他们』牢牢占据七成!

到了东晋『王与马共天下』时,王导为了调和南渡的北方士族与江东本土士族的矛盾,竟然主动抬高吴郡四姓的品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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